文人的书房,因情趣而各有风味。刘禹锡的书房虽然名为“陋室”,却是鸿儒济济,胜友如云,摆脱了红尘喧嚣,“无丝竹之乱耳,无案牍之劳形”。蒲松龄的书房名为“聊斋”,“子夜荧荧,灯昏欲蕊”。正是“聊斋”里的夙夜难寐,百般思索,才有了日后风行天下的《聊斋志异》。李渔在《闲情偶寄》中曾说,书房宜简不宜繁,宜自然不宜雕斫。他的芥子园书坊清瘦疏朗,如水墨画中的留白,其追求闲情的生活情趣可见一斑。
不论是草色入帘青的陋室,悠然见南山的东篱,还是浮生为爱挡劫的聊斋,书房皆是文人寄托高雅情操的场所。除此之外,它还是作家创作的天地。贾平凹在书房的博物架上,写有“风起云涌是龙升之时”,“今生有债都还遍,唯欠梅花数行诗”等诗句,以此来激发自己的才情。在这样的书房里,他写出了好多部畅销小说。
“读经味如稻粱,读史味如肴馔,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。”鲁迅幼年在三味书屋读书,受寿镜吾先生的影响,勤奋苦读,饱尝“三味”,才有了日后的力透纸背。他带给国人灵魂的震颤不言而喻。“布衣暖,菜根香,诗书滋味长。”厚积薄发,鲁迅成为一代文豪,志在必得。
我的书房源于外婆的一间闲屋。外婆把每个房屋都收拾得很清爽,窗明几净。闲屋粗俗,厚实的墙体如同一座巍然挺立的城堡,用满目的威严注视着大地。檐外的一棵梧桐婆娑弄影。室内古色斑斓,有土炕、漆桌、长凳,这是她待客的地方,也是她做针线活的地方。一针一线一乾坤,外婆没有文化,善用针线丈量人生。
外婆循着针线的起落安排坐姿,室内的光影熨帖大量的空间,那是她的思想一路飞奔留下的空白。她常说“好好做事”,朴实得如一只旧了的老木鱼,把每一个睡意蓬松的早晨叫醒;透亮得如清晨草尖上的露水,滋润着我懵懂的心。
我经常拿着外婆用鸡蛋换来的画册看。画册诗文并茂,点燃了我阅读的激情。书香弥漫,是襁褓的香和童年的香。不读书时,我在外面玩累了,回去也要去那间屋里溜达一圈,捕捉香气,以此宽慰自己曾来过。
小院,梧桐花开得热闹。空气中,有大把大把的花香,外婆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姹紫嫣红。渐渐地,这个闲屋成了我静心读书、静心思考的书房。
闲读之趣,始于春深,终于修行。“春深”一词,古人用起来颇有意境,总给人一种翠柳摇光影、桃梨闲照水、案头静坐翻书卷的悠然感。四月的柔风撩起书页,让春光明媚草木的气息,把尘封在书卷里的故事唱成一首首清歌,落于宫商角徴羽间。
原来,幸福是一种海纳百川的广博,一种朴素言语带来的温暖。再次品味外婆的话语是如此的幸福,春风化雨般的至真至诚!感谢外婆给予我一间闲屋,让我的童年踏梦而行,奔赴了一场场知识的盛宴。拥有书房,何其有幸!
书房虽小,以微毫诠释盛大;书房虽小,内藏乾坤。它是我童年时代的一座风雨长亭,凝望疲敝的人文古道,难舍别后的万卷斜阳。我爱书房,那里有“一笑出门去,千里落花风”的暮春之醉;有“落尽残红始吐芳,佳名唤作百花王”的壮志情怀;有“春潮带雨晚来急,野渡无人舟自横”的悠然意蕴。这些佳句与我的灵魂相撞,一边在心的底里,忽而又感到了一点极淡极淡,同春光一样的暖意。窗外,莺歌燕舞,我眸子里多了一份醉意,恍惚间,我仿佛看到了庄姜,“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”,一挥手便潇洒了《诗经》。如今,她的故事还在《卫风·硕人》里低吟浅唱。庄姜,在苦难之下活成千古文字中的第一美人、第一女诗人,她是不一样的烟火……成年后,在不舍中告别外婆的闲屋,我有了自己的书房,取名为“静心斋”。
在静心斋读书,没有红袖添香,同样会沉醉文字;足不出户,同样能观瞻世界。盈盈月光,我掬一杯最清的;落落余晖,我拥一缕最暖的;灼灼红叶,我拾一片最热的;萋萋芳草,我摘一束最灿的;漫漫人生,我要采撷书中最迷人的芬芳。我总认为,那种“素腕举,红袖长”,那种“行遍天下,并无达观”,反倒会令人心有别注,辜负了对美好生活的期许。
“无事且从闲处乐,有书时向静中观。”静坐书屋,以红尘为道场,以书卷为菩提。默默地欣赏唐诗宋词,慰藉一颗云水禅心,书香萦绕整个书屋,晕染了无数的岁月静好。
当然,生命总有逆旅,难免有苦雨寒箫的幽怨和月落乌啼的悲凉。但是,当千帆过尽,我们何不以疏放的姿态去调动自己的精神资源,且行且歌。
古人言:“丈夫拥书万卷,何假南面百城”。冰心也曾说过:“一个用文化美容去征服岁月袭击的女人,是智慧的,高明的。”一言以蔽之,书是人类共同的精神食粮。
有书可读,可慰平生。愿你有个书房,总是在不经意的细节里,打动着人心、惊艳了岁月、也温柔了时光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