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，我参加了高考，背着沉重的书包，站在盂县一中的大门口，看着同学们手捧红彤彤的大学通知书奔走相告，我独自走回了家。
听说村子里的中学招聘数学民办教师，我放下书包参加应聘，一转身就当上了老师。
我站在讲台上，羞答答地往下看，满教室的人，有的和我同岁，有的和我一起长大。不等我喊上课，他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，比我还不好意思。用尽心思准备的讲稿，我忘了个一干二净。同学们一声不吭，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咳嗽两声，怯生生地对同学们说：“现在我讲课，你们听，虽然任务不同，但我们的目标都是迎接中考。虽然角色不同，但我们是喝一口井水长大的娃，面对中考，我们是难兄难弟，大家一起努力好不好？”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，但见同学们抬起了头，从此，“嗯”“哎”就成了他们给我的称呼。
推开办公室的门，昔日的老师成了同事，他们像家长一样，无微不至关心着我，而我就像跑回家的孩子，一会儿和学生玩，一会儿逗老师们乐。每每乐不可支，笑声和歌声连绵起伏的时候，老师们赶紧把办公室的门关上；每每学生和我称兄道弟，你拉我拽的时候，老师们总要及时给予纠正。可他们哪知道我的心思：生怕学生把我当老师，拒我千里之外。偶尔听到“郑老师”的喊声，我点头应答后总要环顾四周，摸着发烧的脸紧跑几步，不等怦怦乱跳的心安放原处，就迫不及待地问自己：“何时我能成为学生的好朋友？怎么能让所有的难兄难弟进步？”
没过多久，学校领导组织老师们来听课。我终于等到展示自己的机会了。仿照着最崇拜的高中化学老师那招式，刻意选择一组难度大的题写到左手心，甩着两只手走上讲台，看着教室里的学生和老师们，心里还一个劲嘀咕：这里风景独好，一定会让你们大饱眼福。
“独好”的课堂终于拉开帷幕。左手开，右手写，滔滔不绝。讲台好似秋收的麦场，一路小跑，把一袋又一袋的麦穗倒在了场地中央，还情不自禁地踏着“喜洋洋”的节奏手舞足蹈，酷似欢庆丰收的大舞台。真是好景不长，一节课还没有过半，手心里的难题“倒”了个精光，我故作镇定地问：“大家听懂了吗？”我那难兄难弟们一声不吭，一个个瞪着我，用焦急的眼神示意：我们根本没听懂，你接着讲，不要停下来！可谁知道为师的我已经弹尽粮绝了。几秒钟的对峙，我犹如在峭壁上，没有一根稻草可抓，没缓过神来就跌到谷底。我急中生智摇摇头，凭着数日积累的教学经验，让学生打开书本，做什么？我也心中无数。寂静的课堂只有我的手心冒汗，老师们怕我尴尬，不等下课铃响起悄悄地走出教室。
望着老师们远去的背影，听着难兄难弟们献计献策，我转身抹起了眼泪，透着泪光看着自己那龙飞凤舞的板书，让我顿时感到了自己的无知。
第二天，校长叫我去办公室。我惴惴不安地坐在校长面前，没想到，校长先是肯定我教学内容的难度，后是表扬我清晰的解题思路。当我慢慢抬起头的时候，校长告诉我：“数学课堂教学宗旨是让学生掌握方法去解决问题，而不是展示教师做了多少难题。”还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了好多教学的规矩，而后聊起了那位化学老师坚持“背”教材、“背”学情、“背”教案，多少年精彩背后的好多故事。
从那天起，我明白了为师的不易。
临近中考，我和同学们也拼啦！冬天早自习，天又冷又黑，同学们自觉分成小组来家门口等我。上晚自习，煤油灯夹杂着蜡烛照明，一学就好几个小时。中途饿了，总有同学悄悄把随身带的干粮递给我，我也不能让没干粮的同学饿着，每天备课完毕，炒豆豆压饼子也成了我每晚的规定任务。
就在中考的前一天，校长又叫我，原以为是肯定我们的努力，嘱咐中考的有关事项。没想到，校长拉开抽屉，取出一沓买药的票据，我懵啦！校长坐在我身旁，不紧不慢地讲起这票据的原委，原来班里有一位比我小一岁的女生，不知什么原因，常年头歪着还时不时打战，学习困难但很爱学，随着中考一天天临近，她着急，我也不舍得让她掉队，黑板就成了我俩课余互动的场地，每每遇到问题，我总是拍拍她肩、点点她头鼓励提醒。没想到，就是这不经意间的动作，家长反映孩子头疼，提出好多治疗诊断的要求，校长陪着家长和学生及时进行检查，结果没有异常。校长怕影响我的情绪，不让大家告诉我，看着那一张张药单，我反思自己毛手毛脚的习惯。“和特殊学生的相处不仅要有满腔的爱，还要有保护自己、爱护学生的智慧”是校长告诉我的。
校长给我鼓励，我给学生加油！
那年，我送第一批学子走进考场，没想到考场外的我比自己高考还紧张，当我的难兄难弟考试结束，我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，一户一户推开家门，拉住学生一道题一道题去问，问来问去，悬着的心怎么也放不下，徘徊在十字路口，看着满天的星斗，一次次问自己，中考到底是赢还是输？喜讯终于传来，我的学生有的考上了省内的中专院校，有的走进了县直重点高中，有的被省市职业技术院校录取，就在我和学生相拥而泣、难舍难分的那一瞬间，我感受到了亲如手足的师生友情；就在校长拍着我的肩喊“娃娃老师加油”的一瞬间，我感受到了荣辱与共的团队温暖；就在村子里年终结算把我家从欠款户名单上划去的一瞬间，我发现了妈妈从未有过的笑颜。就是那一瞬间，我夯实了未来的梦想！
我要做一辈子人民教师！
（退休教师 郑丽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