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时,村里没什么借以消遣的娱乐。那时,电视是稀罕物件,一个村里也就一两台,还是14寸的黑白电视。想要看电视,就要厚着脸皮,穿越大半个村庄,去陌生的村民家里,立在人头攒动的庭院里,踮起脚尖,伸着脖子,前后左右晃动身体和脑袋,才能瞧上几眼夹杂着“雪花”的镜头。何况那时村里经常停电,经常看得正爽快,屏幕就黑了。这样的体验,实在不美。
幸好那时候,村子里偶尔会放电影。空阔的场地上,支起宽大的荧幕,就是露天影院。放映前几天,消息就传了出来。那天傍晚,放映员早早开始放流行歌曲或戏曲,大喇叭震山响,喧闹得很。村民们听到动静,就知道要放电影了。早早吃饭收拾,相约着看电影。
甚至邻村放电影,也会吸引爱热闹的人摸黑前去。有月亮的夜晚还好,三五成群的人,在月光下说笑着就到了。若是碰到黢黑的夜,打着手电筒,一人拖一把椅子或夹个马扎。一行人马,仿佛是乘着夜色的扁舟,缓缓地刺破凝重的黑夜。身边是被浓重的夜幕包裹的田野,无垠的大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,深邃而神秘。
每当放映台射出白色的光束,人们就沸腾了。在光束里招手、晃脑袋、扔衣服、吹口哨、尖叫……尽情地宣泄着心中的炽热。
那时的人们,对电影有一种深切的感情。为看一场电影,可以做很多事。我的堂叔和他发小们,为了去河对岸的村庄看电影,硬是泡在深秋冰凉的河水里,蹚河游到对岸。而我那个爱热闹又风趣的三叔,在一个漆黑的夜晚,和同伴骑车去十多里外的村子看电影,结果两人摔倒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。但他们硬是忍着疼痛,看完了整场电影。于是,三叔的脸上,留下了一块暗红色的伤疤。
而我的父母为了看电影,总是把年幼的我和弟弟撇给奶奶。当我们哭闹着找父母时,奶奶就会严厉地说:“你爹妈跟着人们去打狼了!你们再闹,狼巴子就来了!”奶奶这话很管用,我们听了马上就安静下来。
后来,父母总是戏谑着说:“哎,当时真不知道为啥那么魔怔?为了看场电影,咋个都愿意;即使那些电影看了一遍又一遍,连台词都背下来了,还是愿意跑几里地,在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。”
是啊,露天电影确实有着魔力。即使对于“70后”“80后”的我们,也是如此。在我的印象里,但凡在村里播放的电影,我几乎从不放过。若是遇到旧片子,就跟着重温一遍。荧幕上,那些熟悉的故事和镜头,那些台词,让人觉得亲切。
印象中,我在星河灿烂的苍穹下看过电影,我在乌云密布的阴天看过电影,我在细雨淅沥的雨夜看过电影,我在白雪纷飞的冬夜看过电影……那些在不同地方、不同情景下看过的露天电影,如同一颗颗璀璨的珍珠,串起了我的年少时光。
小时候,有一次看电影时睡着了。等我醒来时,正躺在父亲的臂弯里。鼻子里是父亲的味道,身边是密集的人群,耳边是电影中温馨的插曲,头顶是浩瀚的星空……那一瞬间,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幸福的涵义。幼小的我,觉得知足而安稳,只希望那一刻,能够定格永驻。
而关于露天电影,“最美丽动人”的情形,是在我小学五年级那年的冬天。那天晚上,穿着棉袄蒙着围巾的我和姑姑,各自踩着一个脚蹬火炉,相互依偎着坐在人群稀疏的空地上。很快,火炉里的炭火熄灭了,脚冻麻了,耳朵也快冻掉了。可是,我们却不舍得离开,眼睛痴迷地盯着前方的荧幕。直到天空飘起漫天的雪花,我们一边跺着脚,一边瑟瑟地等着电影的结局。至今,我仍记得那天夜里飞舞的雪花,仍记得放映机射出的那道光,却独独忘记了电影的情节。
如今,那些关于露天电影的往事,仍记忆犹新,恍如昨日。那个特别的时代,时常令人怀念。
◆孙克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