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纪80年代,我还是个七八岁的懵懂顽童,那时候由于电力供应不足,停电如家常便饭一般,为此家家户户都要用煤油灯应急。一盏煤油灯,仿佛承载了那个年代所有的情感故事。
家里照明通常用的是自制煤油灯。一个空药瓶,在瓶盖上扎个小孔,穿进一条细细的长长的棉绳或者纸捻子,留出一小截做灯芯,在瓶子里倒上煤油,拧上盖子,等到棉绳被煤油全部润透,火柴一点,灯芯就亮,简易的煤油灯就做好了。为防止塑料盖子被烧坏,通常还要剪一个同瓶盖一样大小的铁片,打上孔,覆盖在瓶盖上。也有人用一截铁皮卷个小筒,把棉绳穿进去,上面留出灯芯。煤油要到供销社去买,一斤几毛钱,由于生产力低下,一个劳动力辛苦劳作一天还挣不到一斤煤油。在计划经济的年代,煤油也是稀缺物品,绝不能随意浪费。
夜色降临,忙碌了一天的家人陆续回家。母亲会习惯性地从墙上取下煤油灯,吹去尘土,轻轻拧开盖子,往里面添上煤油,然后拧紧,再把灯芯往上挑一挑,这才小心翼翼地擦燃火柴将煤油灯点亮。随着“刺啦”一声,一团红红的火苗瞬间跳跃起来,灯光慢慢地照亮了黑暗的屋子,也照亮了我的心。那时候我家住得很简陋,两间很小的房子里,除了住着我们一家六口,还要堆放杂物。一个不大的窗户糊着发黄的报纸,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上满是裂缝,隐隐透进一些光亮。为了节省煤油,我们全家人挤在一个房间里,在煤油灯下各自忙碌。母亲会把灯芯剪得很短,豌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着,把我们每个人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墙壁、家具、地面上,影影绰绰。微弱的灯光轻轻摇曳,不仅驱散了黑暗,也温暖了心房,温暖了我的童年。
煤油灯下,最忙碌的要数母亲,她缝衣服、钉扣子、补袜子……母亲在油灯下做纸筋笸箩是我至今难忘的记忆。平时收集起来的旧本子、烂麻纸、废报纸,这时候都派上了用场。母亲把烂纸细细撕碎泡在水里,然后慢慢捣成纸浆,捞出来的纸浆挤掉水分,团成团搁在大盆里。将熬好的稀溜溜的面糊倒进纸浆里使劲搅拌,直至完全融合,随后,把捣好的纸浆一点一点抹在笸箩模子上。家里大大小小的盆、瓮、罐都可以做模子,要多大的笸箩就拿多大的家伙什,抹平整抹均匀后任其晾干。成型的纸筋笸箩呈土灰色,母亲找出平时积攒的五颜六色的香烟盒子摩挲平了,一张一张糊在表面,做好的笸箩用来盛米面、干菜、鸡蛋、针线等。花花绿绿的纸筋笸箩,是时代的印记,是母亲的智慧,是平凡生活里鲜亮的回忆。
小时候村里人都穿布鞋,那时候的妇女没有不会做布鞋的,我的母亲也不例外。煤油灯下,母亲忙着打袼褙、糊鞋面、纳鞋底……我从小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鞋子长大,家里麻绳、鞋样、袜板、拔吊子等工具一应俱全。母亲经常在小腿上搓绳。买来的麻绳理顺以后,一头先打个结,然后一手轻搓一手慢捻,时捋时拽,边续边搓,不一会儿,一根细长匀称的麻绳就搓好了。母亲也会用拔吊子捻绳,两手一上一下左翻右飞,两股麻绳就会拧在一起。搓够了麻绳,母亲整晚整晚做鞋,因为白天要下地、担水、磨面、洗衣服,只能晚上做。我们家里人多,每当寒来暑往、四季交替、逢年过节之时,母亲总是忙着做鞋。昏暗的油灯下,母亲一手紧握鞋底,一手穿针引线,还时不时在头皮上划一划针尖。母亲的一生是辛劳的,她就像千千万万平凡而朴素的中国妇女一样,撑起了我们这个贫寒的家。
父亲常年在外奔波,鲜少回家,只有到了农忙时才回来小住几天。白天忙着掰玉米、打谷子、刨红薯,晚上也不闲着。父亲虽然在一家大型国企担任会计职务,是人们眼中的文化人,但干起农活儿一点儿不含糊,他就着煤油灯编筐子、剥玉米、腌酸菜、织席子……一盏煤油灯,是父辈辛勤劳作的见证;一盏煤油灯,是一家人温暖与亲情的守候。
我上初中的时候,上早晚自习还是经常会停电。那时已经有了蜡烛,相比于油灯,蜡烛费用较高,大部分人还是用自制的油灯。每当夜幕降临,教室里几十盏煤油灯陆续点亮,同学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埋头苦读的身影,成为了校园里一道美丽的风景。一晚上下来,我们的鼻孔、眼睛都被油烟熏得黑黑的,嗓子里也有一股怪怪的味道。老师在讲台上批作业,用的是带罩子的油灯,不但可以防风聚光,还不会把眉眼熏黑,着实让我们羡慕不已。遥想当时,那点点灯火,照亮了多少孩子幼小的心灵,照亮了多少中国家庭的未来。
万籁俱寂,凭窗肃立,如银的月色斜斜地倾泻下来。时光虽然久远,但温暖依旧,煤油灯下的故事,成了我此生无法释怀的记忆。我记忆深处的那盏煤油灯,仍然在静静地燃烧,那微小的火苗,始终闪烁着、跳跃着暗淡却永不熄灭的光芒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