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,闲暇时如烟的往事总是会萦绕在心头。那些童年间的、年轻时的,生活里的、工作中的情景,犹如电影画面,一幕幕一帧帧地闪现在脑海。而在这无边的回忆的镜头里,那座炉灰顶的房子最使我难以忘怀。
改革开放前,北方常用炉灰(即炉渣)与石灰相搅拌建屋顶。那座炉灰顶的房子,是我初读小学时的学堂,是我家曾经的居所,承载着我儿时和青春时期欢乐、温馨、幸福的时光。
最早时,那座炉灰顶的房子是机关子弟小学分校的一排教室。1962年,我走进这座房子,开始了我的小学生活。坐在这座房子里,一切是那么新鲜新奇,让我兴奋欢跃。我第一次看到了黑板课桌,第一次闻到了课本的书香,第一次聆听到了老师的谆谆教诲,第一次结识了同学。老师的讲课声,琅琅的读书声,稚嫩的童歌声,游戏追逐的呐喊声,至今回荡在心间。这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终生难忘。虽然在升三年级时我们迁至小学总校读书,离开了那座炉灰顶的房子,但是它已深深地嵌入了我童年的记忆之中,印在了心底。
再次走进那座房子,是在读初中时。记得是一个黄叶满地的季节,我与好朋友结伴到同学世平家玩耍。那时房子已不作为教室了,而成为世平家的居所。世平家很困难,我们一进家门,映入眼帘的是:简易的床铺,凌乱的家什,灰暗的墙壁斑斑驳驳,北向的窗户糊满报纸,破损的天花板裸露着落满灰尘的房梁。眼前的情景所凸显出的困窘寂寥的氛围,在萧瑟的秋日里显得更加浓重。少年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人生的不易与无奈。对这座房子的印象,在童年时是欢乐阳光的,而在那时那刻却是晦暗的。
再后来,这座房子及整个原来分校房舍,被改造为家属宿舍区,远远望去有了几分神秘感。
第三次走入那座炉灰顶的房子是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。因为住房调整,这里成了我的家。迈步走进新的居所,我是那样的欢快激动,儿时的教室居然成了我的家,怎不惊喜万分!改造后的新居真是怡人:原来的教室被隔成门门相通的几个房间,前后门可以进出,雪白的墙壁,深绿色的窗框,房间舒适明亮,让我的心扉也敞亮了许多。最让人喜悦的是,北向的窗外是一大片桃林,暗香浮动,风景如画,可谓“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”。
我在这座房子度过了八个春秋。美好的年华,幸福的时光,许多记忆是那样的甜美。尤其一家人四世同堂其乐融融:冬日里祖母和外祖母做着营生聊着久远的往事、饭间餐桌上的欢声笑语、祖母外祖母给重孙子喂饭时的慈爱微笑、父母对儿孙后辈教导时的语重心长……最难忘的是,在这里我完成了恋爱结婚成家生子的人生大事:恋爱时的甜蜜、新婚燕尔的欢愉、儿子呱呱降生初为人父的欣喜、儿子在门前院子里蹒跚学步的可爱模样……邻里情谊亦记忆犹新:当我家购回院子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,邻里孩子们奔走相告,欣喜不已,来我家观看电视节目一度成为邻居们晚间业余生活的主题。夏天晚上,院子里一排排小凳小椅子,大人小孩坐满,冬日里孩子们挤在屋子里,歌声笑声在院子里飘荡。还有那片让人流连的桃树林:春天桃花芬芳令人陶醉,夏日枝繁叶茂随风送凉,夏秋之交孩童们不等果实成熟,即穿梭于林间摘桃吃桃,怡然自得童趣盎然,郁闷惆怅时立于窗前望林,心灵得以慰藉……
岁月缱绻,与那座炉灰顶的房子的情感,愈发深浓。
后来,随着住房的再次调配,我家搬离了那座房子。记得当时的我,是那般不舍。站在搬空的房间,我抚摸着墙壁、门窗、灶台,默默伫立许久。之后,我看到那座炉灰顶的房子成为木工车间,隔墙被拆除,满地刨花木屑,电锯声刺耳,我怅然若失。再后来,随着企业改革,那座房子最终被拆除了。我躬身翻弄着残砖碎石,心中隐痛……那座炉灰顶的房子,从此只能在梦里相见。
《项脊轩志》是明代文学家归有光的名篇。作者以朴实真挚的语言,借书屋怀念亲人,感人至深。我在读党校时的语文课本中第一次读到此篇,很受感染。三十多年后再读《项脊轩志》,已是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,几位长辈至亲已离我而去,因而感触极深,感慨良多。当读至“妪每谓余曰:‘某所,而母立于兹。’妪又曰:‘汝姊在吾怀,呱呱而泣;娘以指叩门扉曰:儿寒乎?欲食乎?吾从板外相为应答。’语未毕,余泣,妪亦泣。”感同身受地想到那座炉灰顶的房子,想到了在那座房子中度过的幸福时光,几位至亲长辈的音容笑貌宛如就在眼前,我已是泪流满面。
那座炉灰顶的房子永远坐落在我的心中,伴我一生!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