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几何时,在农村,麻雀的名声可不太好。我出生于农耕之家,深知农家生活。那时,家家有田,种植玉米、谷子、黍子等作物。谷子和黍子都是“小颗粒”作物,既不能早收割,也不能晚收割,要等完全成熟,才能下镰。这时节有“三怕”,一怕起风,二怕下雨,三怕“鸟蹬”。
风是劲敌,尤其刮大风,俗称“风摩谷”。大风一卷,成熟了的谷穗摩擦在一起,许多谷籽脱穗而落,收成锐减。下雨也怕,连阴雨会使谷子“倒青”,同样不妙。“鸟蹬”又是什么呢?乡间麻雀很多,漫山遍野,成群结队。谷子熟了,麻雀先知道,一大群准确无误地落在谷穗上。啄吃是小事,连啄带蹬,谷籽因此大量落地,造成损失。这波刚走,那波又来,谷田被糟蹋得不轻。黍子更甚,籽粒光滑,更不经外力。若一大片土地只有一户种谷子,那可倒了霉。因此,农人间有个默契:几户人家约好都种谷子,好“分摊”一下“鸟蹬”的丢损。同时,农民会在谷子快熟时插上稻草人,吓唬麻雀。然而,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。
后来有人说麻雀是益鸟,能吃掉庄稼地里的害虫。麻雀吃没吃害虫,没人亲眼看见;而麻雀吃粮食,则是铁证如山。那时,农人各种手段齐上,麻雀死伤惨重。许多年后,人们又为麻雀正名,它们才从劫难中喘息过来。幸而其族群庞大,不几年便恢复了元气。人类渐渐重新接纳了它们,与之共享一片蓝天。
黄鹂也好,鹦鹉也罢,都是“贵鸟”,落户不到山村来。山村里最多最常见的,还是麻雀。说实话,树枝上有几只麻雀啁啾,地上落几只麻雀觅食,倒也是不错的景致。大雪之后,麻雀总是最先在雪地上留下足迹,既为填饱肚子而觅食,也因它们喜欢在雪地里嬉闹。那一身四季不变的羽毛,总是被梳理得干干净净。
小时候,我也干过支筛子扣鸟的事儿。说扣鸟,十有八九扣住的还是麻雀。麻雀也不是傻,就是禁不住美食的引诱。捉住麻雀后,我用白线拴住它的腿,系在屋里。用两只小碗分别放上米、盛上水,像对待客人一样。但麻雀不领情,不吃不喝,隔一阵就扑棱棱挣扎。如果捉住的是一只小麻雀,你听吧,院子里便经常有老麻雀焦灼的呼唤。这样得来的麻雀喂不住,有的好端端就死了,有的最终只好放生。
人对麻雀尚有怜悯之心,猫对麻雀则只有杀戮之意。猫抓麻雀有奇招,首先是有耐心,埋伏许久;其次是蹑手蹑脚,悄悄接近;最后疾如闪电,或平地猛扑,或凌空一跃。可怜的小麻雀,顷刻间便成了猫的美餐。我对猫猎吃麻雀的行为颇为反感,也很同情麻雀的不幸遭遇,但自然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,非人力所能改变。
住进城市后,发现有许多的改变。有的改变提升了生活质量,令人愉悦;有的改变却出人意料,为心头添堵。比如,麻雀少了许多。城市的高楼大厦、水泥钢筋,注定没有麻雀的份儿。于是,麻雀或销声匿迹,或难得一见。清晨,习惯性推开窗,想和大自然联络感情,聆听鸟鸣,哪怕只是麻雀叽叽喳喳的喧闹也好。然而,那熟悉的身影和声响已然不再。